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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雲(紅色經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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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嘉(1/6)

鄭嘉


“鄭嘉同誌,你曉得我把你找來幹啥?”


說話這個人,是新城高級社支部書記趙潤群。三十五六歲,中等身材,臉上點起幾顆淺白麻子,一對眼睛很有神采,“現在,我們就要成立人民公社,團支書林習仁調公社籌委會去搞組織工作,他走後,團支書的事情決定由你搞。”


“這,我咋個行,我咋個行!”


答話的小夥子,本來笑著,聽見支書的話,心裏一怔,團臉盤上的笑容,馬上被紅通通的顏色趕跑了。他急得聳起濃眉,一擺手一個“不行”,好象要把支書說的話堵回口裏一樣。


“你說你不行,我們偏說你行,小林走時,我征求他的意見:‘誰代替你最恰當?’他連想都沒想,張口就說:‘鄭嘉!’”


“小林弄錯啦!一點不假,小林弄錯了。小林走了,還有趙青雲,周小雙。讓小趙搞好不好?他是老副支書嗬。”鄭嘉眼睛急得溜溜轉,極力尋找更有說服力的理由,“老趙同誌,你比我還清楚,小趙這個老副支書,辦事認真,很有威信。我嘛,今年才來,對情況還沒摸熟,又沒啥子能耐,工作弄不好,可不是鬧著玩的,還是讓小趙搞,我幫助他。”


小鄭家住杏山南,原屬東風社,去年臘月剛剛當選團副支書,一並社把他並到新城這邊來,今年生產大躍進,他和小林把共青團搞得很出色。他是積肥能手,“青年野戰軍”指揮。他天生一副好脾氣,對人總是笑咪咪的。你想惹他生氣,瞧瞧他怒目揚眉,那可不是容易事。


“支部對待一個同誌,安排一個問題,都考慮到四方八麵,並不是專聽小林一句話才決定的。”


“老趙同誌,我的缺點,大約你還沒有徹底了解,人家說我脾氣好,可我總覺著自己有點軟巴巴的,沒有一點煞氣。要作團支部領導工作,不能不說是一條大缺點。再說,我這人,隻會自己悶頭幹,卻不會講話,站在人前,沒等話出口,小胯先就彈三弦,做組織領導工作,更是不行。領導上讓我搞團的工作,簡直象讓鴨子抱窩一樣,不行,不行!”他咳嗽一聲,拿手抹抹厚嘴唇,“不行,還是另外找個人吧。”


趙潤群沒開腔,隻是嗬嗬一笑。他並沒因為小鄭這樣的態度而生氣。相反,卻感到這個年青人那樣樸實和可愛。


鄭嘉有些急。他覺得,對老趙同誌不應該連說好幾個“不行”。同時老趙這樣高興的笑法,也增加了他的緊張。他已經摸到老趙的脾氣:當你跟他討論工作,決定一個問題時節,如果他一直正正經經和你說話,那是表示事情還沒定準,他是在考慮更恰當更好的辦法;假如他忽然高興起來,那就是秤鉈已經放在定盤星上了。他趕忙改變口氣:


“老趙同誌,這樣好不好:你把活計給我加重一些,再,……再加重一些,最好還是莫把蛋放到鴨子身底下,會抱‘閃’的。”他笑得象個小姑娘,“我還沒打‘抱聲’呐。”


“要說缺點,我還可以給你加一條,你有時候有股子執拗勁兒,是不是?可是,你說這些缺點,要不要克服呢?是先把工作放在一邊,等你克服了缺點才做呢?還是擔起擔子來,在工作中克服缺點呢?”這一下可把小鄭給將住了,沒了詞兒。老趙的笑容又從淺白麻子臉上浮出來,“你早就打‘抱聲’哩。大躍進這一段,你們團的工作,一直是小林出主意,你帶頭搞的。你說小林有本事,我們說,你也不差。小林用的雁翎刀,你使的是丈八矛;他大殺大砍,你是粗中有細,路數不同,效果卻一樣。好了,就這樣吧!有什麽問題我們再商量。”


小鄭好象喝醉了酒,臉色由紅泛紫,一種無可奈何的笑容,仍然沒有消失。如果你讓小鄭把花山移開,他會一聲不吭就和石頭去拚命。團支書工作,他認為比搬開花山還要難。他並不擔心事情辦不好,丟掉個人的麵子;是怕把工作搞壞了,給生產大躍進、給新城團支部帶來損失。


“唉,我說吧,這真不是時候!”他隻好同意了。


老趙可不象鄭嘉。對於小鄭,他是信心百倍的。他理解到:一個責任心重的人,在擔起新的工作(而又覺得擔子非常沉重)的時候,往往會有這樣表現的。


整整一天,小鄭一直覺得,兩個肩頭上沉甸甸的。他不時把自己去跟小林比,覺得應該向小林學習,小林很會作宣傳鼓動工作,會講話。當然哩,當領導不能單靠兩片嘴,可是話是開心的鑰匙呐!人家小林,上過幾天學,還學過一點技術,會搞化學肥料,政治思想水平比自己高。單拿今年寫標語那台事來說吧:土牆刷白了,石灰合好了,標語也擬定了。小林來了,抓起標語一看,馬上就說:“你們隻長古人的誌氣,滅我們青年人的威風!你們看,‘青年要學孫悟空,婦女要學穆桂英……’什麽都是‘要學’,這有多泄氣?!我們要提倡:一看、二學、三趕、四超,你們敢不敢超?如果敢的話,就要把‘要學’改成‘賽過’。我們這輩人過的日子,一天趕上古人二十年,不超過還行?!”大家一想,是呀!我們過的日子,真是一天賽過古人二十年,這兩個字眼,可真扣得好。當時真就改了。寫好以後,領導來了一看,大加稱讚:“不錯,標語寫的好,這樣才夠氣魄。好!”可我,當時啥問題也沒看出來,要照我們當初擬好那樣寫在牆上,什麽都是“要學”,可能會給新城掃了臉也說不定。


擔任團支書的第二天,社上召開團員大會。當時,地裏穀子黃了,還要大煉鋼鐵,全體團員要兩路分兵參加秋收和煉鐵戰役。老趙同誌一再強調說:要想工作搞得好,就得在政治上掛帥。小鄭一聽,不免有些慌。他認為自己過去隻是個扛大旗的,老帥不是自己,是在大旗下麵發號施令的人。春天挖田,團組織了“青年野戰軍”,小林說挖哪塊田,小鄭就扛起“野戰軍”大紅旗走在前麵,到田裏,大旗一插,掄起鋤頭就挖個熱火朝天。那時候挖田雖是他領頭,當家的卻是小林。現在,既要扛旗,又要當家;既要秋收,又要煉鐵;既要幹活,又要說話!既要幹田裏、爐裏的工作,又要幹大家腦殼裏的工作。天呐!這可真要本事嗬。


會在晚上開。小鄭急忙扒了幾口飯,就跑到社管會來找老趙。一見麵,小鄭就說:“老趙同誌,今晚上的會,咋個開法嗬?”老趙沒答腔,先遞給他一支香煙。他看小鄭似乎土地爺接城隍——有點慌神的樣子,讓他咂口煙先定定心。小鄭一麵咂煙,一麵拿求救的眼神瞧著老趙。老趙想笑,卻極力忍住。


“今晚這個會咋個開法呐?”小鄭忍不住了。


“你想過沒有?”老趙說話了。


“小林要在我就想的少,有時不大想。現在,不想不行了。”


“那就好……你咋個想,就咋個開吧。”老趙並不問想的內容,好象小鄭想的事情,他心裏早已通明透亮似的。


“你要問問才行,不然說不定政治會掛歪的。”小鄭笑了,從窗口射進來的落日光輝,把他本來就紅了的臉照得鮮紅。


“不消問,你會搞好的。你有點心虛,我知道。這也是免不了的。”


“心虛,確是有一些。這大一盤事,放在我身上,不能不心虛,……”說到這裏,話就打了結,他似乎有點失望。他來找老趙,目的是想取點“經”。今晚上,是擔任團支書的第一次會,這可不是好玩的,第一炮打不響,將來就是響了,恐怕多半是空炮。他本來打算把會上談的內容、說法,從頭到尾的細背一遍,請老趙指指明路,看看是不是有二話,咋個說才算恰當。可是老趙一直不開腔。這個人,有那麽一股勁:他不準備聽的最好莫向他開口;你硬著要說,他也會有辦法把話岔到一邊去……。他對同誌一向都是這樣:隻要把工作交給你,就大撒手的讓你放開膽子幹。這種辦法是好的,可是老趙嗬,如果對我也拿出這種辦法,也許就不對啦,因為我還是棵嫩苗苗嗬……


“小鄭,我跟你講個故事,”老趙把煙頭丟在地上,“我講的是我自己。我剛到新城來當住社幹部,那時誰也不認識我,我也不認識誰,真是牛屎公公鑽牛角——兩眼墨黑。來到第二天,社上召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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