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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雲(紅色經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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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牛筋(1/5)

老牛筋 注意!向前看,那個硬著遷出小幹壩子的老牛筋,又從山腰上走過來了。三天之內,他來來回回,從五十裏外跑來社上三次,是搞什麽名堂啊?


一個黑黑的人影,在山腰小路的樹蔭裏閃進閃出,好象隔得很遠;等到折過山拐角,就象電影上的特寫鏡頭,清清楚楚出現在眼前。這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農民,身材高瘦,穿一身青色的土布衣服。麵色漆黑,頭發蓬亂,兩道濃眉堆在炯炯發亮的眼睛上。他神色焦急,眉頭緊皺,顯得有些惡煞煞的。古語說:“抬頭老婆低頭漢”,這是從走路姿勢觀察人的一種方法。你注意沒有?這位老農民正是這樣。他走路時低著頭,身子微微向前弓著,兩隻眼睛固執的瞧著地麵,生怕在崎嶇山路上滑跌,或者踢著大石頭。從外表看來,他很象是個“抓一條路跑到黑的人”。不錯,這個觀察也許有點小道理。 “老牛筋”的來曆


老牛筋姓鈕名叫進金,取“日進鬥金”的意思。但是,他在舊社會當了幾十年的貧雇農,芥米粒大的金子也沒掙到手裏。年輕時,他原是個性情豁達,滑稽有趣的小夥子,能唱山歌,會演花燈,還可以喊上幾口滇戲。據說,他的老伴還是對調子對上的哩。這個快活的青年農民,娶過了親,擔起了生活擔子,當了幾年佃農之後,他不再唱了;又當了幾年佃農之後,他“牛”起來了。年成不好,田裏連口糧也收不起,地主卻三催四逼地追索地租。不怕討賬的金剛,就怕欠賬的精光,要一百次,就回答他一百個“沒有!”起初,他還向人求情,後來,連句軟話也不肯說了。地主來討租,一聽沒有糧,便說:


“那樣好的田,為什麽不打糧食,你是哄人嗎?!”


老鈕說:“你那樣好的小老婆,為什麽不生兒子,你是哄人嗎?!”


“你這家夥,我把你送到縣上去坐牢!”


“我正愁著這口飯,坐牢就不會餓死了。請你家開恩吧!”


“你這家夥,簡直是天不怕、地不怕啦!”


“大老爺,我連死都不怕,請放心!”


“你簡直是個蒸不熟、煮不爛的老牛筋!”


“謝謝大老爺賞給我的這個綽號。”他深深作了個揖。


地主鬥嘴不過,就硬著來收租。地主硬收,他就硬不給;地主向外搶糧食,他就硬著往回搶。他敢跟有財有勢的人鬥;敢和比他力氣大幾倍的人打;一個人敢和一大群人打,結果,當然他吃虧。有時被打得頭破血流,有時候癱在地上不會動,但他始終不輸嘴,不低頭。有時候隻消說句軟話,事情就可以平息,可是,你等著吧。


年年遭到奪佃的老鈕,背著老牛筋的綽號,躲債,逃租,走馬燈一般從呈貢搬到晉寧,從澂江遷到江川,最後,又從江川遷回晉寧小幹壩,總算定下腳來了。小幹壩地高土瘦,望雷種田(落大雨才有水栽秧),靠天吃飯,沒有牛的固執、牛的蠻勁,是住不下來的。因為地租少一些,碰上個雨水早的年頭,還能夠支持一下,這樣,老鈕又作了“小老婆不生兒子”那家下一輩的傭戶。老鈕老倆口,再搭上半大兒子小鈕新,日日夜夜的勞動,把田間伺弄得周周正正:田挖的深,肥下得足;因為秧栽得遲,幾年來收成就是不好。雨水不按時來,收租的可應節令——莊稼剛剛上場,下一輩地主又來了。


“哪日送租啊?”地主問。


“口糧全沒收足,地租後一步吧。”


“你打什麽主意啊?”


“沒打什麽主意,”老鈕向場上一指,“穀子全在這裏,你來看看可以,拿去可不行。”


“你好‘歪’啊 !生仿你種的是自己的田!”


“不是我的,我也種了三幾年啦。你要拿走口糧,你就自己來種吧!”


地主看看老鈕,覺得這個佃戶很可惡,再看看村前麵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田地,覺得老鈕還有可取之處,如果逼得太緊,老鈕一發火,就不定又會遷走的,於是便說:


“老鈕,你看著辦吧。”


“讓我看著辦,我就先要為肚皮打打算盤。”


“唉,你真是個蒸不熟、煮不爛的老牛筋!”


那一年春天,收過小春,田也挖好了。但是經過立夏、小滿到芒種,雨,仍然沒落一滴。如果挨到夏至,就是點火栽秧,也隻會落個白忙一年。平素不肯低頭的老牛筋,在老伴的串撮、說服之下,隻好求神幫上一臂之力了。


他們殺了僅有的那隻啼明的老公雞,拿著香燭,到村南頭的龍王廟跪神乞雨。


小廟,一揚手那麽高,二尺來高的龍王爺坐在當中。廟台上放著一塊青石板,當作供桌。老倆口把公雞放在石板上麵,左麵碗裏插上香,右麵斟上一杯淨水。老牛筋折來柳枝,編了一個帽圈兒戴在頭上。老倆口雙雙跪在地上,向著衣服襤褸、麵目斑駁的泥塑祝禱乞雨。他們一直跪了兩天。頭一天,沒失望,以為“心誠則靈”。第二日是個暴天,熱辣辣的太陽,曬得人頭腦發昏。晚上,拖著疲倦的身子,倒在床上睡不著:盼起雲,盼打閃,盼雷響,盼雨聲……,早上推窗一看,天上還是藍晶晶的,一絲雲影也沒有。第三天,老倆口來到小廟(老鈕本不打算來了,經老伴勸,他又萌起一點希望),剛跪下不久,太陽就把脊背曬得發痛,膝蓋也著砂粒兒格的難耐……老鈕向天上看了一眼,然後又向廟裏一看,隻見龍王爺大模大樣地坐在土台上,立眉瞪眼,好象嘲笑他的愚蠢和無知,想要發火似的。他心裏一翻,一時間,龍王爺的神氣,竟和多少年來地主逼租討債的嘴臉結合在一起……他霍地站起身、抓起頭上柳帽圈向地上狠狠一砸,指著龍王爺大聲喝道:


“你,天上一尊神,我,地下老牛筋!跪你三天你不下雨,從今以後,再也不信你們這份神!”


叫著,腳向石板上一掃,米碗、香燭、大公雞滾了滿地。當他搶了一步,想要探身去抓龍王,著老伴拚命拖住:


“你瘋啦!天呐!看你幹了什麽事!你不怕天雷……”


大媽嚇得臉色發青,聲氣都差了。


“象遭這份罪,不如讓雷打了還痛快!”他指著龍王,“你打吧!我不會怕你的!打吧!”


他絕望地大叫,一屁股坐在石板上,兩手抱著頭,汗水披雨一般,從臉上津津地滴到地上。 解放後第一次發作


解放以後,老牛筋的綽號還保留著,老牛筋的脾氣卻不輕易發作了。減租退押時節,他很積極;土地改革時節,他更積極——鬥地主時鬥的狠,挖底財時辦法多。當時工作同誌老於,準備培養他入黨。他直截了當地說:“老於同誌,你看我這份性子能夠作黨員嗎?老天爺老大,我就是老二。別人作錯事可以認錯,我啊,硬是不行,幹不來,心裏明知幹錯了,急的想哭,可是嘴巴子抵死也不認。我這份人入了黨,一定給黨添麻煩。老於同誌,等我改改再說吧。”因為翻了身,心情愉快,窩心事再不臨到頭上,十年以來,他僅僅發過兩次老牛筋脾氣。


我們已經知道:老牛筋是個“寧折不彎”的漢子,他一輩子不服軟,不認輸,不向貧苦低頭,不對闊人說小話。他挨過反動派的毒打,癱在地上不求饒;受到荒年的饑餓,蹲在家裏不討口,耿直,真誠,不小氣,不沾別人一點小便宜。合作社土地入股,高級社土地公有,他從沒鬧過情緒。但是到了1957年,鬆青社展開糧食大辯論,他的老牛筋脾氣又發作了。右派分子社總支副書記謝林,趁社主任和總支書記不在家的時候,居心不良地煽動群眾叫糧。在社員大會上,富裕中農王長海,端來一甑子蒸菜放在院心,老婆淌眼抹淚地說,他們早就沒米吃了。王家倆口一出頭,一部分別有用心的人也跟在中農屁股後麵“叫苦”,一時間,弄得鄉政府烏煙瘴氣。謝林為了“壯大”聲勢,想再找個能放大炮的社員,接著再轟一下,來一個火上加油,讓叫糧的勁頭達到“高潮”。他向群眾當中看了一眼,立刻找到了老牛筋。他覺得老鈕是個有威信的社員,又是農業模範,如果戳他一火,讓他在會上吼上幾聲,大辯論就會出現個新的熱鬧場麵,縣委就不能不加以考慮了。他以為這個主意和這個對象都不錯,當即站起喊道:


“老鈕大爹,你家缺多少糧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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