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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輪(紅色經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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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

早晨,一束陽光透過未擋嚴的窗簾照在小玥臉上,她醒了,發現一條赤裸的手臂摟在自己身上。


她微微欠起身,側頭而視,見母親不知何時還是睡在了自己身旁。


她一動不動,凝視著母親的臉。


張萌似乎睡得挺香。她那一側床邊,並擺著三張折疊椅。實際上她隻是上身睡在床上,而下身在椅子上。


小玥輕輕將母親的手臂從身上移開,下了床,她見床頭櫃上有一杯果汁,還蓋著另一種瓷杯的蓋,端起一口氣喝幹了。


她找不到自己的襯衣,後來,終於在門後找到,不過已泡在盆裏了,轉了一圈兒,她發現自己的枕旁疊放著一件新的襯衣。


她拿起了襯衣,不過並沒有馬上穿,麵向窗子,背向母親,坐在床邊發呆。


她想:昨天我吐了?……一定是吐了。


她緩緩轉身,又凝視母親,心裏對自己說:這就是母親,這就是媽媽……我的……她覺得對不起我……她還要我……她還愛我……從今以後,我有親媽了……還怪年輕的……還怪漂亮的……


她情不自禁地伏下身,不但繼續凝視母親的臉,而且緩緩伸出手,撫弄著母親的頭發。


張萌眼中流出了淚水。


小玥伸出手去擦張萌臉上的淚,張萌睜開了眼睛,母女二人四目對視;小玥顯得很不自然,想欠身離開母親,張萌抓住了她的一隻手臂,小玥的嘴張了幾張,迸出一個字:“媽……”


張萌一下摟抱住了女兒,摟抱得那麽緊。


小玥哭了,並用拳輕擂母親的肩胛:“媽媽,我恨你!我想得你好苦好苦!”


陽台上,雪片如絮,漫天飄舞。


室內,母女二人在交談。


張萌說:“你姥爺剛剛從被打倒的幹部中解放出來,你姥姥就病了。我雖然是獨生女,但當時已經下鄉了,就很難重新辦回城裏來了……”


小玥問:“姥爺就不管你了?”


“當然很想管。可是他不敢。你姥爺這個人,對上級唯命是從,一生膽小怕事,也正因為如此,平步青雲,官運亨通,從秘書而科長而處長而區委書記。如果丟了官,他就會覺得,活著沒有任何意義了。剛被解放,使他受寵若驚。為了顯示他的革命性,他多次在公開場合宣言——他將義不容辭地教育他的女兒,紮根邊疆一輩子,生做邊疆人,死做邊疆鬼。可他給我寫的信裏,講的就是另外一些內容了……”


“講些什麽?”


“說他唯一的遺憾,就是我已下鄉這件事了。說在這件事上,完全是我自己走錯了一步。說如果我的承受能力強一些,不邁出這一步,在城裏堅持泡到他解放後,留城就是順理成章的了。他鼓勵我自學高中課程,說中國總還是需要大學生的,說這是我唯一自救的途徑了。我聽了他的話,每天晚上,打著手電在被窩裏偷偷自學,結果受到了點名批判,批判我人在邊疆、心在城市……第一批工農兵學員隻看政治表現,文化考試的成績隻是參考,我連邊兒都沒沾上。一百三十多名知青,無記名投票,我隻得了一票……那一票還是我壯著膽子,冒天下之大不韙,自己投了自己一票……”


小玥同情地望著母親。


張萌接著說:“我企圖通過正當競爭途徑返城的希望,徹底破滅了。那時你姥姥已被確診為癌症,來日不多了。我白天想她,夜裏也想她,就像你曾經想我一樣……”


小玥又有些哽咽了:“媽媽,別說了,我不再恨你了……”


張萌搖搖頭說:“不,我要講給你聽。我從沒對任何一個人講過這些,現在,我終於可以對我自己的女兒講了。對你講了,媽媽也獲得了一份解脫啊!”


小玥將頭偎在了母親胸前。


張萌愛撫著她的頭發,繼續說:“團機關的知青中,有一個小夥子是東北軍高級將領的後代。雖然是在‘文革’時期,但統戰還是要講的。所以對他網開一麵,允許他曲線返城,先從兵團知青變成插隊知青,然後再將戶口從市郊農村遷辦到城市。用今天的說法,是二次到位。他平時對我挺有好感,所以有一天我偷偷把他邀到荒僻的地方,跪在他麵前,乞求他把我也帶走。往他麵前一跪那一時刻,我覺得我將自己的自尊心和羞恥感撕碎了,踐踏在自己的腳下。他說不行,他說除非我是他的妻子,否則怎麽行呢?否則統戰政策怎麽能照顧到我的頭上呢?我說,我跟你結婚,我跟你結婚,我跟你結婚……”


小玥仰起臉,張萌的淚水滴在女兒頭上。小玥用手替母親擦去腮上的淚。


張萌繼續說:“這句話,我一連說了好幾遍……他還是一個勁兒搖頭。他說,我們都未滿二十五歲,按照當年兵團對知青的婚姻政策,未滿二十五歲,是絕不可能發給我們結婚證的。我急了。我當時什麽也不顧了。我說如果你還不討厭我,那就讓我事實上變成你的妻子吧!那樣你就可以證明,我已懷上你的孩子,想甩也沒法兒把我甩掉了!他愣愣地瞪著我,似乎一點兒也不明白我的意思。而我,就脫下大衣,鋪在一尺多厚的雪地上。接著,脫去了棉襖……在那個幹冷的夜裏,在那個月亮很大很圓的夜裏,在一個遠離連隊的荒僻的地方,為了返城,為了回到你姥姥身邊一盡獨生女的孝心……我把我自己……給了他……”


小玥也流淚了:“媽媽,別講了,我聽不下去了,我太替你傷心了……”


“是啊,一個母親,按理說是不該對女兒講這些的。何況你還是個女孩子。可是,你不會因為聽了這些就學壞,就替媽媽感到可恥,是嗎?”


小玥噙淚搖著頭。


張萌接著講下去:“過後,他問我後悔不?我說不。他就說,那我一定對你負責到底。他說如不能把我帶走,他也不走了。”


小玥插了一句:“這麽說,他不壞?”


張萌苦笑著搖頭說:“他遲早是要出國去繼承大宗遺產的。這一點已經被有關統戰部門批準了。他不可能再把我帶到國外去,因為他國外的親戚,是絕不答應他有一個大陸妻子的。當他聲明,要離開兵團的不隻是他一個人,是我和他兩個人的時候,全團大嘩,像發生了十二級地震。當年還真做得出來,勒令我到團醫院接受檢查——結果是我並沒懷孕。後來我就被看管起來了,不許我再和他接觸。有些人甚至懷疑我想返城想瘋了。幸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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