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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(1/5)

當天晚上,衝天炮做了幾個拿手好菜。我和衝天炮父親一醉方休。


第二天早飯後,我背起包裹,大踏步地離開衝天炮家。衝天炮和她的父親送了一程又一程。


距離衝天炮家大約一公裏,荒涼的田野上,衝天炮父親停下來,老淚縱橫地說:“送君千裏,終有一別!我的孩子,保重,保重!”


“爸爸,爸爸!”我大聲叫喊,跪到田埂上,砰、砰、砰磕了三個響頭。


“起來,起來,我的好兒子!”衝天炮父親一邊說,一邊顫顫巍巍地扶起我。


“爸爸,我再送送刺蝟頭哥哥。”衝天炮淚流滿麵,低聲說。


“好,好!”衝天炮父親言畢,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開。


我目送著衝天炮父親漸漸遠去的背影,潸然淚下。


這是一個父親一樣的老人。


性格耿直,性情爽朗。古道熱腸,俠肝義膽。外表凶悍,恰似一頭暴烈的雄獅;內心柔弱,仿佛一隻溫順的綿羊。


今生,我和他吃過同一鍋飯、睡過同一張床,愛過同一個人;一起嬉笑怒罵過,一起酩酊大醉過。


今生,他讓我知道了什麽樣才算是一個人——一個平平常常卻又頂天立地的人。


衝天炮父親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蒼茫茫的田野中。


我慢慢地轉過身來,慢慢地往前走。


衝天炮從背後一把抱住我,哽咽著說:“哥哥,哥哥,明天走,明天走,好不好,好不好?”


我一聲不吭,咬碎鋼牙往肚裏咽。


“今天晚上,我生日,哥哥,別走,別走,陪我過生日,好不好,好不好?”衝天炮哭泣著說。


我轉身摟住衝天炮,大聲說:“好,好,刺蝟頭哥哥今天不走,刺蝟頭哥哥陪衝天炮過生日。”


回到衝天炮家時,衝天炮父親已經離開家去理發店了。


我和衝天炮手拉著手走進房間裏。


我坐到寫字台前。衝天炮坐到我斜對麵,雙肘撐在寫字台上,雙手托住腮幫,一直看著我,目不轉睛,一言不發。


“衝天炮。”


“哎。”


“某人都快要把某人看融化了。”


“刺蝟頭哥哥,大姑娘我是——要把你完完全全記在心裏啦!”


“衝天炮,給你照一張相,好嗎?”


“好哇,好哇!可是,沒相機,怎麽照呀?”


我蜷臥雙手的小拇指、無名指和中指,張開食指和大拇指,雙手放到眼前,向下彎曲兩個食指,口中念念有詞:“哢嚓!”


衝天炮撲哧笑出聲來。


“這一張叫傻瓜出神!”我大聲說。


“傻瓜出神?”衝天炮莫名其妙,說。


“某人傻瓜一樣地死盯著某人呀!”我哈哈大笑說“再來一張,再來一張!”衝天炮興奮地說。


“重新擺個姿勢呀!”


衝天炮站起來,雙手高高舉起。


“哢嚓!”


“這一張叫什麽呀?”


“黃瓜投降!”


“黃瓜投降?”


“黃毛小丫頭傻‘瓜’一樣地高舉雙手投降!”


衝天炮攤開雙掌,捂住眼睛。


“哢嚓!”


“這一張又叫什麽呀?”


“甜瓜出水!”


“甜瓜出水?”


“甜蜜蜜的小女孩傻‘瓜’一樣地捂住雙眼,口水一直往下流!”


衝天炮蹲到地上。


“哢嚓!”


“這一張呢,這一張呢?”


“呆瓜拉屎!”


“刺蝟頭哥哥,你壞死啦,壞死啦!”


“哢嚓,哢嚓,哢嚓……”


我追逐著不停地轉圈的衝天炮不停地轉圈。


“衝天炮,這叫,這叫……”


“刺蝟頭哥哥,這叫衝天炮抽陀螺!”衝天炮哈哈大笑地說。


我猛地停下來。


衝天炮出其不意,一下子旋進我的懷裏。我心慌意亂地抱住衝天炮。


衝天炮小鳥依人在我的懷中,仰起朝氣蓬勃的頭,張開紅潤潤的小嘴,露出兩排整齊、潔白的牙齒,甜甜地說:“哥哥,這叫什麽呀?”


“這,這,這,這叫……”我語無倫次。


“這叫砰砰直跳!”衝天炮笑吟吟地說。


“砰砰直跳?”


“刺蝟頭哥哥,你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啦!”


我鬆開雙手。衝天炮小鳥一樣飛出我的懷抱。


“刺蝟頭哥哥,我給你畫一張素描頭像吧!”


“好!”


我端坐在椅子上。衝天炮拿出一張白紙和一隻鉛筆,坐到我的對麵,一會兒對著我苦思、凝神,一會兒低頭鉤鉤、劃劃。一股強大的、幸福的暖流在我的身心中迅速蔓延開來,激蕩不已。


約莫過了一刻鍾,衝天炮站起來,笑吟吟地說:“我現在有兩個刺蝟頭哥哥啦!”


我走到衝天炮跟前,伸手拿過來素描頭像。


“刺蝟頭哥哥,隻許看,不許帶走啦!要是帶走了,我就一個刺蝟頭哥哥都沒有了!”衝天炮說。


“好,好!”我說。


頭發根根直立抑或斜刺,桀驁不馴神采飛揚。一雙大而圓的眼睛,目光自信而堅定。臉頰瘦削。鼻梁筆直而高挺。嘴唇緊閉,嘴角微微上翹。


“看看,看看像不像你呀,刺蝟頭哥哥?”衝天炮輕言細語的同時,遞過來一麵幹淨而明亮的鏡子。


雖然我早就知道衝天炮愛好畫畫,但是依舊大吃一驚——手中的素描頭像和鏡子中的我相像到了極點,惟妙惟肖,活靈活現。


“到底像不像呀?”衝天炮急不可耐地說。


“不能說像不像我。”我小聲嘟囔。


“啊!”衝天炮說,一臉的失望。


“簡直就是我!”我大聲嚷嚷起來。


“太好啦,刺蝟頭哥哥!”衝天炮高興得蹦起來說。


“衝天炮,你們學校有美術老師嗎?”


“沒有啦,不要說美術老師,音樂老師都沒有呢!”


“那你是自學的嗎?”


“也不完全是啦。我的一個姨媽是縣城的美術老師。隻要我去她家,她就教我畫畫。在家時,閑來無事,我也會自己臨摹臨摹。你不是已經看見過我畫的畫嗎?”


“原來如此!可是,你以前照葫蘆畫瓢——老鼠畫成了貓,雞畫成了黃鼠狼,這一次怎麽就這麽像呀?”


“這一次畫的是刺蝟頭哥哥呀!”


“哦。”


“你的形象大姑娘我早就爛熟於心了,你就是不在我身邊,我也能把你完完全全畫下來。”


“那你怎麽還不許我帶走呀?”


“心中的哥哥是心中的,眼前的哥哥是眼前的。我要將這張頭像貼到蚊帳上,每天睡覺之前都好好地看看,這樣,盡管哥哥明天就會離開我,可是,日後我不還是照樣——心中有哥哥,眼中也有嗎?”


“衝天炮,我也會畫畫呢!”


“好哇,好哇,刺蝟頭哥哥,你也畫畫我吧!”


“我不僅會畫畫,還會唱歌呢!”


“好哇,好哇,刺蝟頭哥哥,怎麽以前從來沒有聽你唱過呀?”


“你不是一次都沒叫過我唱嗎?”


“可惜,可惜!要是大姑娘我早就知道了,該多好呀!你現在就唱吧!我想聽呀!”


“那我就唱我的主打歌吧!”


“好哇,好哇,刺蝟頭哥哥!無論你唱什麽,大姑娘我都歡喜死啦!”


我哼唱起來《小嘛小二郎》——“小呀嘛小二郎,背著那書包上學堂,不怕太陽曬,也不怕那風雨狂,隻怕先生罵我懶呀,沒有學問嘍,無顏見爹娘……”


衝天炮輕輕地打起節拍來。


我一唱完,衝天炮就劈裏啪啦鼓起掌來。


“怎麽樣啊,衝天炮?”


“美妙之極,美妙之極!”


“衝天炮,我也給你畫一張頭像吧!”


“好哇,好哇!大姑娘我要好好欣賞欣賞!素描嗎?”


“素描固然是好,難比彩描!”


衝天炮遞給我一盒彩筆和一張白紙,笑吟吟地坐到我對麵。


我清了清嗓子,坐下來,一會兒對著衝天炮齜牙咧嘴,一會兒埋頭在白紙上信筆塗鴉。


“刺蝟頭哥哥,你是畫畫,還是要吃下衝天炮呀?”衝天炮忍俊不禁,大聲說。


“畫畫就是隨心所欲,胡作非為,吃算得了什麽呀,吃下去不吐骨頭才叫水平呢!”我呲牙咧嘴地說。


不一會兒,我就完成了自己的如椽大作,心滿意足。


“不看不知道,一看保證嚇一跳!”我笑嘻嘻地將彩描頭像遞給衝天炮。


衝天炮歡歡喜喜接過去,不看則已,一看連連尖叫,連連蹦跳。“刺蝟頭哥哥,這哪裏是大姑娘我的頭像啊!這,這,這,這是一個大頭鬼娃娃!”衝天炮大聲嚷嚷,咯咯直笑。


“畫人容易,易如反掌;畫鬼艱難,難如上天!”我振振有詞。


“畫人容易,畫鬼艱難?”衝天炮一臉的狐疑,說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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