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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蹤者的旅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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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思維練習冊(1/6)


我想過自己的惡。大約是從兩年前開始,我對深植於自己身體內的惡發生了興趣。這個世界並未允許我按照一條既定的道路走下去,先是被人愛,然後愛人。它在中途發生了轉移,將愛之外的諸多因素加注我的體內。我本不相信我具備卑劣的底子,自狂自大,自私自利,甚至搬弄是非,口蜜腹劍,但世道滄桑,我慢慢地對這一切都處之泰然。當深夜夢醒,我看見另一個我端坐在眼前,那是我靈魂中藏匿著的一些東西所顯現的力量,它平素不會公示於人,甚至連我自己都未知端倪。但現在,萬事萬物都朝著客觀的方向邁進,我終於理解了自己。從對他人惡開始,延伸到對自己的親人、愛人惡言相加,怒目相向,我終於將舊日的那個善良的我的形象推倒,一個新我的麵目終於建立。瑣碎、平凡,無甚可圈點之處,隻有惆悵滿腹,有庸人般的誌向若幹。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人理解我,那非父母與妻子莫屬,他們知道我的軟肋所在。而這個世界無論有多大,對應於我的這一部分也隻這麽微小。舍我者其誰,那隻是偶然間不甘自我磨滅的感歎罷了。


有一天,我與弟弟吵架,幾乎拳腳相向。我似乎忘卻了一切。幼小時多年的廝守。窘迫家境中的相依為命。我對弟弟充滿了不滿。他不是那個理解我、支持我的弟弟了,而是一個日漸壯實的成年男子。對於多數事情,他具備自己的判斷,並且深信這種判斷的正確性。而我尤其不能接受他的固執。我相信他一意孤行,置我的感受於不顧。我的肝火之旺,片刻間升騰起來,心胸間有一種炙烤般的難受。我已經忘卻了,針對自己的這種狀況,我曾經問過醫生。答案是與自己虛弱的身體有關。當然,這不是唯一的答案。事後我才想到自己的惡的秉性已經在蔓延滋長。母親對發生在我與弟弟間的爭執極為悲傷,她解決問題的方式帶有天才般的創意。她在我行前的行李包中放了一張照片,是十五歲的我和十二歲的弟弟的合影。根據背麵的文字備注獲知,拍攝時間是一九九三年元宵節。攝影人可能是表姐。背景:二伯父家的屋頂,以及村莊後麵那一大片麥田。照片中,我的頭歪向弟弟,我比弟弟高出半個頭。兄弟倆都戴帽子。這應該是迄今我和弟弟唯一的一張合影。十五年了,我幾乎從未想起過,但在母親的箱底,這是永生的珍存。


就在昨夜,我一再地注視十五年前的弟弟和我,那時,我上初三。這一年秋,我外出求學,從此兄弟倆再也沒有常年相守。隻有假期我回來,短短的一兩個月光景,我看著他漸漸長大了,他上了三年初中,然後退學,開始掙錢貼補家用。我上中專的最後一年,弟弟已經能用他賺的錢供應我的日常開銷了。但如果不是母親的特別留心,我再也不可能想起這一幕了。彈指間,我已至而立,我看著照片中幼小的弟弟,淚水流了滿臉。


到了今天,我依然看這張照片,但我能夠做到不流淚了。



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。我三十歲了,然而對於諸事迷惑。我從事寫作也有十餘年了,然而對於親情、世道人心從來沒有一次完整的表述。從前我抱著率性而為的原則,無論說出多少,都無關宏旨。從藝術價值的角度衡量,那是十年沒有壓力的寫作。追隨著自己青春的流逝,捕捉生命中那滴水般的時光,對於我而言,應該是最為燦爛的年華了。然而,十年中,情感挫折、生計艱難、心理上的孤單,都集中地壓迫我,我不甘於屈服卻又無力解脫。或許是寫作挽救了我,給予我人生的教益和疏放的通道。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,寫作以一種極端的方式教會我感知痛苦的能力,那些被無限放大的細節,已經用了十年的時間來折磨我。現在我才能夠預計這樣的結局:不應該有另一個同樣的十年了。可是光陰荏苒,我的下一個十年將會是什麽樣子?我已經無數次憧憬過了,似乎也隱約地表達過,然而我的憧憬無可查考,它們轉化為深夜裏的幻夢,虛無而短暫。隻有這種思想的能力延續下來,曾幾何時,它激勵我說出什麽?


關於親情:從來沒有一種時候,比今天我所體驗到的直接和深厚。我坐在時間的彼岸,觀察到自己的今生。所有的愛與恨,都在一些片刻裏化為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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